宣仁六年隆冬,宋小将军带领十万大军却匈奴七百余里,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
七年初春,班师回朝,煊赫一时,封无可封。
宋将军回来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与青梅竹马十余年的妻子和离,续娶了娇妻。
后来我不止一次在午夜梦回间,看到十多年前年轻气盛的小将军趴在墙头。
他声嘶力竭的对我喊:「阿暮,不要原谅他!」
1
大军班师回朝的时候,我正在药堂里给一个老人家看病。
春寒料峭之时,总是有很多人生病来药堂里找我看病拿药。
所以当马蹄声愈来愈近,宋鹤鸣下马拥我入怀之时,我并没有发觉且被他吓了一跳。
“阿暮,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宋鹤鸣笑得张扬又灿烂,他抱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搂着他的脖子低头凝视他。
他的眉眼经过了战争的洗礼变得更加坚毅,因为急行进城的缘故鬓角沾染上了些许的风霜。
这是我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啊。
周围来看病的病人笑得一脸暧昧的催促着我赶快和小将军回家去。
他们表示全都是些小病,不差这一天的光景。
我害羞的被宋鹤鸣抱上了马,他身上的盔甲硌的我生疼,但我一点都不在意。
路两旁围观的百姓发出善意的起哄声。
我把头靠在他的颈窝处。
“阿暮,辛苦你了。如今我回来了,你不用再每天抛头露面给别人看病维持家里的开销了。”宋鹤鸣亲昵的凑在我耳边说道。
我却摇摇头:“阿鸣,你知道的……”
但还未等我说完,宋鹤鸣挥起马鞭催促着马儿快跑起来:“回家再说,我已经等不及回家见阿娘了。”
我紧紧抱住了宋鹤鸣。
眼前的景物飞速地掠过,我敛下眼眸将心中的情绪压下。
不知道为何,我突然觉得,宋鹤鸣好像和我印象中那个人的形象。
有点不一样了。
2
婆母早在得知宋鹤鸣大胜匈奴之际,就每天在宋府门口等着他回来了。
宋鹤鸣在“我儿,我儿”的呼喊中抱着我跳下了马。
“阿娘,我出征三年,你如今看起来却更加年轻富态了。”宋鹤鸣挽着婆母的手路过层峦的假山,穿过弄堂,走过赏花游廊,进了主屋。
他点评道:“而且咱家也比三年前更加的富丽堂皇了。”
我低眉顺眼的跟在后面听着宋鹤鸣和婆母喋喋不休的谈话。
和年少时一模一样。
我脑海里浮现出还未成婚时,宋鹤鸣跟在我身后红着脸缠着跟我讲话的样子。
我心中平静下来。
没有人是会一成不变。
但宋鹤鸣一直把我放在心中。
婆母拉过我的手笑眯眯的:“这都多亏了咱们阿暮,你不在的这三年里,咱们府里的中馈还有我身子的调养都是阿暮一手操办的。”
“哎,你也知道咱们家自从你爹战死后就落败下来了,我的身体也一向都不好。这三年阿暮在外开了药堂既补贴了家用又赚了好名声。”
“在内呢,她服侍我从不假人于手,如今我每日啊都能围着府里走一圈呢。”
宋鹤鸣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仿佛一团火要把我烤化。
我悄咪咪的钩住他的小手指,斜飞了他一眼。
“阿暮啊,如今阿鸣回来了,你终于可以放下乱七八糟的事休息了,我就等着抱孙子了。”婆母感叹道。
宋鹤鸣歪头抠了抠我的掌心:“以后你就待在家里生孩子就好了,挣功绩赚名声的活儿本应该是我做的。”
我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他的话我本应该感动的。
但是我却一下子呆愣住了,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可是,药堂是我的心血,还有很多人等我去诊病。”我张了张嘴,干巴巴地反驳着他们的决定。
“药堂里那么多人,且又不止你一个大夫。”宋鹤鸣委屈道,“难道三年未见,阿暮不想多和我亲近亲近吗?”
我沉默了下来,看着宋鹤鸣笑得灿烂的表情。
心尖倏地颤了颤。
3
夜色深深,小别胜新婚。
一阵欢好过后,宋鹤鸣已经睡得深沉了。
我坐起身,盯着围炉上咕噜咕噜滚得沸腾的茶壶出神。
我初识宋鹤鸣时,是在一个隆冬,那个时候宋鹤鸣的爹还没有战死沙场。
我家搬到了他家的隔壁。
那天的雪可真大啊,把我娘咳得血遮盖的一干二净。
我躲在廊下哭泣时,宋鹤鸣爬上了墙头。
他说,你哭什么啊,小萝卜头。
我说,我娘死了,我再也没有娘了。
他说,嗐,那以后我当你娘不就成了嘛!
那天他趴在墙头上安慰了我一个时辰,直到大雪将他的头发眉毛覆盖。
后来他天天趴在墙头上找我聊天。
他抱怨他爹严厉,让他练武练得全身是伤。
我踩着梯子给他脸上的淤青涂抹药膏,告诉他我以后要行医治人。
他说,那敢情好。
以后他当将军受了伤,就来找我治。
可是,如今宋鹤鸣已经成了最有功绩的大将军了。
那为何偏偏我就不能行医了呢?
为何非要把我困在内宅当中,像我阿娘、婆母那样,变成一个每日只能等待丈夫归家的宋夫人?
我悲哀的看着烛光下宋鹤鸣朦胧的睡颜。
他依旧是我最喜欢的模样。
但是他却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平静的抚平他在睡梦中皱起的眉头,躺回了他的怀中。
明明宋鹤鸣最应该知道的……但他却……
没有人可以让我放弃我的夙愿。
宋鹤鸣也不可以!
4
晨起时,宋鹤鸣已经去上朝了。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丫鬟给我梳妆,心里思考着等宋鹤鸣回来如何和他商讨。
商讨继续让我去药堂行医看病的事。
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如果他无论怎样都不同意的话。
那就……
我闭上了眼睛。
“夫人,夫人不好了!药堂里的人来传话说,昨天的那位老人家夜里突发高热,如今怕是要不成了!”传话的小丫鬟急急忙忙跑进来喘着粗气地说道。
我噌地站起身来,穿上大氅就往外走。
“如今人在哪里?”
“在药堂。”
丫鬟一边答话一边拎起药箱吩咐府里迅速备马车。
一路上我着急得不能自已。
我责备自己为何昨日还没给他仔细诊治就匆匆地和宋鹤鸣回了家。
如果……如果我昨日看出来了他的病灶,老人家是不是就不会有如此一遭?
马车停在药堂门口,我跳下马车飞速地进了药堂。
老人家已经面如金纸昏迷过去,进气多出气少了。
我不敢多耽搁,伸手掀开他的眼皮。
而后又是一番望闻问切。
最后写下药方立马让药堂里的人抓药熬煮,亲手给老人家服下药。
等到老人家脸色红润起来,呼吸也沉稳有力后,我终于长呼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我嘱托好老人家的儿子儿媳煎药的相关事宜后,缓步走出了药堂。
药堂旁的大柳树下,宋鹤鸣正站在那。
我心中有些甜,他是来接我回家的吧。
看吧,宋鹤鸣嘴上说着不愿意让我继续开药堂,但他还是愿意来药堂看我。
他还是我的阿鸣。
“阿鸣,你怎么来了?”我拉住他的手靠在他的身上。
“阿暮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脑中嗡嗡作响,猛然抬头抬头看他。
看见的却是宋鹤鸣铁青的脸色。
5
我突然被宋鹤鸣牵制住了双手生硬的塞进了马车里。
到了府里,他一路扯着我把我摔进了卧房。
“阿鸣,你要做什么?”我被他摔在地上摔得生疼。
宋鹤鸣声音低沉:“今日我上朝,陛下当众宣旨封我为威远侯,赐正一品骠骑大将军之职,又另赏食邑三百。阿暮你瞧,我如今比我爹还要厉害了,没人再瞧不起我家了。”
“下了朝我第一个就找你分享这份喜悦,可是当我打开房门后却空无一人。”
“阿暮!如今满心满眼都不再是我了,难不成你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
我听了他的话简直不可置信:“阿鸣,你不是不知道因为我阿娘咯血而死我从小就立志要行医救人的。他们?他们又是谁?难道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比得过咱们相识至今的十年吗?”
宋鹤鸣的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阴翳。
他变了,他确确实实彻底的变了。
“我也不想相信别人说的话啊,可是我出征三年,你在药堂里对别的男人又摸又蹭,我今日可是亲眼所见!”
“药堂里的病人有男有女,我做的都是正常的治病手法。”我心头发凉,心中涌出无限的悲哀。
“你变了,宋鹤鸣。你从前从来不会这样想。”
我颤抖着手捶打着他坚硬的胸膛,每一下都发泄着我心中难过。
宋鹤鸣拉起我的手腕:“我变了你就没变吗?你瞧,从回来你连一句恭喜我的话都没说呢。”
“也许让你怀一个孩子,怀一个我的孩子,你就没有心思想旁的事了。”
他通红着眼,蛮力将我压在桌子上,扯开了我的衣衫。
“从前我疼惜你,你却不珍惜。他们说得没错,女人就不应该惯着。”
6
我被宋鹤鸣囚禁在了卧房里。
这半个月来,夜夜粗暴相待。
我也知道了宋鹤鸣口中的“他们”是谁。
他出征的这三年来,日日夜夜朝夕相处的是他的同袍们。
男人在一起什么荤的都说。
这三年他不仅在打仗,还被改变思想。
十年来的青梅竹马之情,被他们扭曲转变。
曾经如太阳般照耀于我的少年将军此时已经变得面目可憎。
卧房的窗户被钉上了木板,我从窗棂的缝隙中看到屋外的草药已经长出了嫩芽。
连翘,是连翘。
那年宋鹤鸣的阿爹战死沙场。
宋鹤鸣于灵前长跪不起。
我将连翘捣碎涂抹在他的膝头,告诉他不要伤心,他的阿爹会在天上保佑着他永远平安。
待到他的膝盖消肿的那一日,他跑来一脸的坚定。
阿暮,等到我成了大将军,我永远对你好,直到我战死沙场为止。
如今连翘年年长起。
宋鹤鸣却永远不再是我心中的那个宋鹤鸣了。
7
不记得过了多少日子了。
我卧房的门在白日里就被打开。
我眯着眼看着从外头进来的人。
通身的气派不似普通人。
“陛下口谕,太后急症,宣祝暮即刻进宫医治,不得有误,钦此。”
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眼中迸发出希冀的神采。
“是,民女即刻就和公公进宫。”
我甚至都顾不上梳洗,就跟在宣旨的太监身后走了出来。
我感受到了外面暖暖和煦的微风。
原来,已经四月份了啊。
我从门口遇到了急匆匆赶回来的宋鹤鸣。
“公公,我夫人她……”
宣旨太监笑呵呵地挡在我身前:“大将军,还请见谅。您也知道太后他老人家得了怪病,宫中知道您夫人医术了得,特请她去宫中给太后诊治。”
宋鹤鸣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了不舍。
我只觉得他这番的惺惺作态很是好笑。
“等我回来,咱们就和离吧。”我路过他时,从他的身边轻声说道。
“不。”宋鹤鸣强硬地拽住我的手。
宣旨太监回眸看他:“宋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他一点一点的松开了手,用委屈的眼神紧紧盯着我。
我没有再抬眼去瞧他,一言不发的跟在宣旨太监的身后进了宫。
8
“太后娘娘自去岁开始便经常咳嗽,今年入了春后竟是咳出了血来,众太医也无法根治。”
我听着太后身边的嬷嬷如此说道,心头一紧。
记忆中,我阿娘也是如此。
刚开始只是咳嗽,但后来慢慢演变成了咯血,天冷时更甚,身体越发虚弱。
最后体弱而亡。
自阿娘死后我便寻遍医书以求救治此症的办法。
但是仅有医学理论,我无法得知我所求之法是否对症。
如今太后竟如同我阿娘一般得了咯血之症。
我敛下眼眉俯身恭敬道:“民女必将竭尽全力医治太后娘娘。”
我取出我多年记录下来的卷轴笔记和太医们商讨起了太后的病情。
咯血之症,患者多忧虑、身体虚。
《血证论》有云:心经火旺,痰中带血丝,治宜清心为主,佐以清肺化痰,用导赤饮加黄连、丹皮、血余、蒲黄、天冬、寸冬、贝母、茯苓、或太平丸等方。
我又每日辅以针灸之术,百会、印堂、神门与三阴交四穴位齐灸,用以治太后的忧虑顽疾。
在宫中的每一天,我都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充实。
我翻遍太医院的所有医书填补我贫瘠的精神世界。
我看到太后娘娘的病情迅速好转。
在这里,没有人管我叫宋夫人、将军夫人。
我只是祝医女。
仅此而已。
9
端午将至的时候,太后的咯血之症终于好了。
慈安宫内,太后坐在主位上慈眉善目的噙着笑意。
“祝医女,你治好了哀家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
我抿了抿嘴角,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民女自阿娘过世后,便下定决心从此要行医救人,只是可惜民女所行的医术只是民间普通的流通之法。”
我跪了下来,将头深深的埋在膝盖处:“恳请太后娘娘,允民女进太医院研习。”
太后慈爱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按理说这是不合规矩的,但是哀家又不是重规矩的人,哀家允了!”
“皇帝你说呢?”
坐在一旁但一直未曾说话的皇上放下茶盏颔首:“既然母后都允了,朕也不能不同意了。”
“民女谢陛下,谢太后娘娘。”我站起身来,看见太后促狭地朝我眨了眨眼,我暗自失笑。
太后娘娘真是一个善良有趣的人。
如同我阿娘一般。
我很庆幸,将太后娘娘的咯血之症治好。
我能想象到,如果我阿娘还活着的话,肯定也和太后一样。
过着闲适的日子颐养天年。
10
“刚才为什么不和母后请求下旨令宋鹤鸣与你和离呢?”
我背着包袱走在皇上的身后,他突然问道。
我将被风吹起的刘海梳到耳后轻声道:“陛下,我知道宋鹤鸣如今在朝堂上十分煊赫,他刚打了胜仗回来,如果天家无缘无故就下旨让他与青梅竹马的妻子和离的话,朝堂会起怨言,百姓也会议论纷纷。”
“我不愿太后娘娘为难。”
“你还心悦他?”皇上的目光扫向我眼神微沉。
我摇了摇头:“陛下不是不知,我被他囚禁了良久。如果不是陛下所救,我到现在还无法脱困呢。”
“当时年少情深,如今我俩不过二十来岁就相看两生厌了。”我感叹道。
黄昏下,宫殿上的琉璃瓦被照的金光闪闪。
晃得人直想流泪。
觅食归来的燕子本应是成双成对的,但不知今日为何就飞回来了一只。
劳燕分飞!
我随着皇上的脚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宫门口。
宫门外,宋鹤鸣站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
我深吸了口气朝皇上服了服身,他叫住了我。
“祝暮,这个给你。”
他递给了我一个明黄色的锦囊。
“祝暮,你可有所愿?”
我接过锦囊静静的看向他:“民女所愿,愿世间所有百姓不受疾病之苦。”
“朕……允。”
11
宫门外宋鹤鸣的脸色不算好看。
他上前连忙拿过我的包袱,但我侧身一避,躲开了。
他尴尬的缩回了手,跟在我旁边亦趋亦步。
在宫中的这段日子里,我不断回忆着我们的从前。
我惊觉我竟然已经想不出宋鹤鸣年少时的样子了。
他模糊的身影让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阿暮,刚才……你和陛下说什么呢?”他没话找话。
我淡淡道:“没什么。”
“哦。阿暮我想了想,咱们……不和离好不好?”宋鹤鸣好半天才憋出这句话来。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此时的宋鹤鸣眼中有不甘、有眷恋、有深情。
但唯独没有歉意。
他并不认为把我关起来是有错的。
他还是这样。
思考了那么久,我已经不在意了。
“宋鹤鸣,和离吧。不要再消磨你我之间的感情了。”我摇了摇头坚定地说。
“你不就是想学医吗?听说太后娘娘已经同意你去太医院了,我不会再阻止你了,我想不通你还有什么好闹的呢!”宋鹤鸣紧皱起了眉头。
“阿暮听话,你作为一个女子已经够离经叛道的了,我没有再阻拦你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以后你在太医院任职,我每天下朝去接你回家,咱们再生几个孩子,这难道不好吗?”
我看着他就像一个吃不到糖的小孩一样又哭又闹。
我平静地说:“算了吧宋鹤鸣,你我之间的感情就像有了裂痕的花瓶一样,无论如何修补都不会再光滑如初了。”
“你随我意的话你不会甘心,我随你意的话我不会快乐。”
“如果非要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把日子过下去,最终只会变成一对怨侣,不如此时分开。”
“我还会记得咱们的年少情深。”
离皇宫很近的大街上并没有很多人。
没有人知道大家口中颂传已久的十分恩爱的大将军夫妻在这里撕破脸般的吵架。
宋鹤鸣涨红着脸,嘴角抽搐:“不!我不同意咱们就没法和离。”
“而且就算分开,你一直无子也是我休了你!”
12
我拿出了临行前皇上给的锦囊,从里面掏出一张明黄色的布帛。
“和离的事你说了不算,休妻的事你也没法做主。”
我将布帛塞进了他的手里:“这是皇上御赐的和离书,好聚好散吧。”
我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上了一直在旁边候着的马车里。
由着马车疾驰而过他身边。
我拿出锦囊里放的另一张纸。
是一张地契。
从此以后,这里将会是我唯一的家。
我将地契妥贴的折叠好,放回了锦囊里。
此事已了。
此后我与宋鹤鸣、与皇上再无瓜葛。
13
是的,我利用了皇上。
十二岁那年花朝节,我邀请宋鹤鸣和我一起去赏花灯会。
但自从宋鹤鸣的阿爹走后,宋府就迅速的败落了下来。
宋鹤鸣一心想着继承他阿爹的衣钵,每日都在废寝忘食的练武。
因此,他忘了我们之间的邀约。
我在灯会门口等了他一个时辰,他都没有出现。
一直等他不到,我没了耐心,便壮起胆子自己闯进了人来人往灯会中。
那年的花朝节灯会真壮观啊,我被五彩斑斓的花灯迷晕了眼睛。
早已分不清了今夕是何年了。
人潮涌动间,只听见前方一声暴呵声“有拐子”,我就被人挟持着七拐八拐的离开了灯会。
我被人扔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小屋里。
一同被扔进来的还有一个肩膀受伤的男孩。
这个男孩就是当年还未登基为帝的皇上。
也许是看我年纪小,认为我根本逃不出去,拐子根本没有捆住我。
于是我掏出了我随身携带的小包。
因为宋鹤鸣练武总是受伤,我就在小包里装满了各种治跌打损伤的药。
如今正好能用的到。
我将药粉小心翼翼地洒在了他肩膀的受伤处。
他在药粉的刺激下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你……”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一边给他解绳子一边小声地说:“嘘,咱们被拐子捉住啦,小声点儿别被他们听到。”
小太子轻轻的点了点头。
14
就像是市面上卖的很俗套的画本子所写的那样。
后来我们就被宫中的侍卫救了出来。
但是小太子认定了是我救了他。
一年后,太子登基成了皇上,将我爹从一个不入流的小官提至翰林院编修。
又三年,我爹病死,主持葬礼时我才惊觉家中被皇上安插了眼线。
眼线私下和我说皇上只是怕我被人欺负。
彼时,我已嫁给了宋鹤鸣。
自然明白皇上是什么心思。
但我觉得不寒而栗。
我每日在家中何时起何时睡、做了何事、吃了什么,都会被人整理好送到宫中去。
放置国家大事的御案上竟还有我的一寸之地。
我何德何能啊。
因此在我被宋鹤鸣囚禁后,我就已经谋划好了一切。
当我看到宣旨太监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皇上早已忍不住了。
太后娘娘有疾,成了皇上拯救我的契机。
我求太后娘娘同意我去太医院而不是和离。
也是我想让皇上明白,我不需要他所谓的拯救。
进他的后宫,对于我而言和被关在宋府没什么区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皇帝所要求的,臣子岂敢不从?
什么朝堂会起怨言的话都是借口,皇上是一个有着掌控欲的帝王。
他受不了激将。
因此,就算我拒绝了他。
他也心甘情愿地把御赐的和离书给了我。
还细心地送了我一张地契。
15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自与宋鹤鸣和离后,我独自住在小院里,又雇了两三丫鬟奴仆侍奉左右。
每日辰时进宫去太医院,未时后去药堂给病人看病。
日子过得可谓美哉。
但总有人看不惯别人的日子过的舒坦起来。
中秋佳节,长公主宴请全京城的高官显贵参加吃蟹宴。
连我都收到了一份请帖。
起初我是不愿去的,但听闻长公主府里有一名被称为妇科圣手的嬷嬷。
我思索再三,还是决定了前往。
平日里为了行医时干净卫生和方便,我从来都不涂脂抹粉叮当环佩。
等到我进了长公主府,瞧见眼前各个高挽鬟髻的美人儿时。
我就心道不好。
习惯使然,今日我未曾打扮,穿着素净的就来了。
行至湖边长廊,廊前聚着一群衣香鬓影的少女。
我目不斜视地路过她们,却还是被她们叫住了。
“哎,前面的那位你过来,你是谁家的丫鬟啊,怎么没跟着你的主子?”
“你什么眼神儿啊,那是宋将军的夫人。”
“什么夫人啊,她已经和宋大将军和离了呀!”
绫罗小扇锦绣披帛笑作一团。
我无奈的朝她们行了个礼:“民女祝暮,见过诸位。”
我本想走,却被他们团团围住。
“祝小姐你为什么要和宋将军和离啊,他可咱们的大英雄!”
“听闻你医术很是了得,能不能给我祖母看看。”
“听说你和宋将军青梅竹马呢,你们没有感情了吗?”
我其实并没有感到她们的冒犯。
在我眼里,她们只是一群闲得无聊锦衣玉食的少女而已。
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的。
我唇角勾起,眼眸含笑:“因为我和宋将军之间出现了不可调节的问题,这个问题就像是一块卡在喉咙间的骨头一样,拿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若是置之不理,就会使喉咙被骨头划破的伤口腐烂,让两人都不开心。”
“我若是祝小姐,便不会让这块骨头出现。”
16
骄矜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大家纷纷避让。
来人是慈安郡主,长公主的女儿。
我向她行了个礼,却被她扶了起来。
慈安郡主声音轻灵,还透着肆意:“祝小姐,我喜欢宋将军,你既已与他和离,就不要再纠缠他了。”
我微微皱起眉疑惑道:“郡主,自和离后,我从未再见过他。”
“那他怎么还天天去你家看你?”慈安郡主脱口道,她想了想又补充说:“他还天天看你的画像,我去找他他都不理我。”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有一丝恶心的感觉。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如果他真的像他表现得那么爱我,又怎会干那些伤害我的事情。
我压下心头的厌恶对慈安郡主缓声道:“郡主您放心,我祝暮从不做回头的事情,宋鹤鸣此后的嫁娶与我毫不相干。”
慈安郡主盯着我半晌:“你说到可要做到。”
吃蟹宴上,我请求了长公主让我与那位妇科圣手的嬷嬷请教一二。
长公主爽快的答应了。
等我心满意足地和嬷嬷询问完我的问题出来后,竟听闻了慈安郡主落水的消息。
湖边人影聚集,我站在角落仍被宋鹤鸣发现了。
他身上沾了水,大步流星地拉着我走向人群中央。
我脑海里浮现出之前他就是这么捉着我的手将我囚禁起来的。
他明知道,自我十二岁那年被绑架后就怕极了黑暗的屋子。
我冷冷咬着牙,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17
“阿暮!和郡主道歉!”宋鹤鸣眼中充满了责备。
我疑惑不解:“我道什么歉啊。”
宋鹤鸣咬牙切齿道:“阿暮,我知道你嫉妒郡主喜欢上了我,但是你也不应该推郡主落水啊,你惹不起慈安郡主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推的了?我来到这里时郡主都已经被你救上来了。”我感到莫名其妙。
“阿暮听话。”宋鹤鸣软下声音,“别说气话了,和郡主道完歉回去咱俩就和好吧,阿娘都想你了。”
这时候慈安郡主悠悠睁开了眼睛:“宋将军!你救了我,摸了我的身子,你该娶的人是我!”
宋鹤鸣露出歉意的眼神:“情急之下多有冒犯,但是郡主,我和阿暮是青梅竹马,我爱的只有阿暮,不会娶你的。”
我的心中没有一丝的波动。
只是嗤笑着看着他的所作所为。
当初一片炽热之情的宋鹤鸣,如今却变成这样了吗?
如此的道貌岸然。
“宋将军,慈安是皇家的子孙,你救了她本宫感激,但你也摸了她,你不想娶也得娶!”
长公主威严的声音传来。
“况且宋将军,祝小姐刚才还在和本宫的嬷嬷说话,你无凭无据就污蔑她,本宫怎么也看不出你心约她的样子。”
我看着宋鹤鸣面色通红,哑口无言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还好长公主是明辨是非的人。
18
如今大街小巷都在传举世无双、大破匈奴的宋大将军将要娶长公主的女儿慈安郡主为妻。
这几天药堂里的病人和伙计都面带同情地看我。
就连皇上都跑到了太医院来问我,他要不要下旨不让宋鹤鸣娶慈安。
我失笑。
世人皆以为我离了宋鹤鸣不能活。
那我偏要活的多姿多彩一些。
傍晚时,我正带着丫鬟在小院里收晾晒了一整天的药材。
猛地听见外面剧烈的敲门声。
像是要把我家的大门敲碎一样。
我打开了大门,宋鹤鸣半靠在墙边目光火热地盯着我。
我皱起了眉,闻到了浓烈的酒味。
他浦一见到我,就抬起了半低下去的脑袋。露出了通红的眼圈。
宋鹤鸣急迫地想要上前拉住我的手,我微微关门,把他挡在了门外。
“宋将军不日就要大婚了,今日来找我做什么?”我挥了挥酒味,语气波澜不惊。
“呜呜呜阿暮,我不要娶别人,我只要你!”
我盯着他半晌,思考着他是真的耍酒疯还是来试探我的。
我叹了一口气:“宋鹤鸣,你总是阿暮阿暮的叫我,那我且问你,我姓什么?我的全名是什么?”
“唔……周暮?朱暮?”宋鹤鸣呲着大牙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是赵暮!”
我看着他犯傻的样子,耳边却响起了一道清朗的少年声:“暮,是太阳落入草木的意思。你阿爹阿娘给你取名叫祝暮,肯定就是在说祝你即使太阳落下,也有草木的荆棘作为依靠。“
我摇着头嗤笑出声,看向了如今的宋鹤鸣:“你瞧,你连我叫什么都忘记了,我叫祝暮,意思是祝你即使太阳落下,也有草木的荆棘作为依靠。”
宋鹤鸣蹲下身,低头抽泣起来。
我没有安慰他,依旧说着伤人心的话。
“我其实不喜欢宋夫人、将军夫人的称号。那样我会觉得我不再是我。“
“但我就是我,我是祝暮,不是谁的附庸,仅此而已。“
“你已经伤害过一个妻子了,不要再让即将过门的妻子伤心了。“
“快回去吧。“
我没再理他,把大门紧紧的关上了。
他再也没来过。
听说,宋鹤鸣娶妻那天仗势很大,慈安郡主抬了一百零八抬嫁妆进了将军府。
19
一年后。
我推辞了太医令想要留我在太医院做医女的请求。
我留在了民间,救治很多很多的百姓,又多开了好几家药堂。
此时的我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郎中了。
傍晚时分,我的小院被人敲响了。
打开门,我看到了拿着将军府请帖的小厮。
他说慈安郡主难产,危在旦夕。
我一愣,立马拿起药箱就跟着小厮连忙赶到将军府。
产房里端出了一盆盆的血水,我看的心惊。
我扯住一个丫鬟问道:“长公主的那位妇科圣手的嬷嬷呢,她怎么不在?”
丫鬟诚惶诚恐道:“嬷嬷她去探亲了,本来郡主是一个月后才生的,那时嬷嬷就回来了,可是……”
我了然,立刻跑进了产房里。
慈安郡主高高隆起的肚子衬得她越发的瘦弱。
她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声音小的我要凑近了才能听到:“祝姐姐,我知道你为什么和离了……”
“但我,才不会让他再霍霍别的女子呢。”
“我可是郡主,等我生完了,有他好受的……”
“帮帮我……祝姐姐……”
这时我才从她言语中感受到一年前天真活泼的影子。
我咬着牙,按着之前嬷嬷说过的那样,揉着慈安的肚子。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我耳边只有沙漏的“滴答滴答”的声音。
“成了!胎位顺过来了!”
我随即脱力,坐在了地上,又就着丫鬟的手写下了药方命人去熬。
不久后,我听到了嘹亮的婴儿哭声。
这是新生命的声音。
我收拾好药箱,走出产房,却在长廊下遇到了宋鹤鸣。
他看见了我,眼神中流露出了眷恋。
“阿暮,直到如今我才知道你的好。”宋鹤鸣的语气中充满了遗憾。
“郡主她那年落水,是她自己设计的!就是为了让我娶她,她太有心计了。”
我打量着将军府如今的景色,处处都是好风光。
雕梁画栋,无一不精致。
我眼神中透着冷意:“郡主刚刚为你生下了一个孩子,结果你在这里骂你孩子的娘亲算计你。”
“我无话再和你说了。”
20
此后的很长时间里,我总是做梦。
做同样的梦。
梦中的我还是年少时,穿着嫩嫩的粉裙,手里捧着医书坐在我家廊下看书。
靠着墙边的大柳树郁郁葱葱,随着风的节奏摇摆着。
我看到从墙上探出了一个脑袋来。
竖着高马尾,表情是笑着的,但又透着悲伤。
我恍惚很久,发觉他是少年时的宋鹤鸣。
他声嘶力竭的喊叫着,喊的眼眶通红。
我听到他喊:“阿暮!祝暮!不要原谅他!这辈子都不要原谅他!”
少年时的宋鹤鸣无法共情二十岁时的宋鹤鸣。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放在心尖尖上喜欢的人,二十岁的自己会将她弄丢。
这样的话,只能证明未来的他不是个好东西。
那就让他的祝暮再也不要原谅他吧!
睡醒后的我一阵恍惚。
听到屋外的丫鬟小声的嘀咕。
“听说了没,郡马爷,就是宋将军呀,他如今过的可惨啦!”
“慈安郡主每天都让他在石板路上跪上四个时辰。”
“听说宋将军被要求自己亲自带孩子,换尿布洗尿布的活郡主都不让下人帮他干呢。”
“对了对了还有……”
我伸了个懒腰,开始了忙碌又充实的一天。
今天要去李小姐府上看她的祖母、统计缺的药材……
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想男人。
谁说女子不能闯荡出自己的事业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