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五年，我那早死的丈夫，
裴家大郎—裴澈，
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身边还带了一个娇美柔弱的女人。
“姐姐，求您收留我吧。”
我擦干净女人脸上的泪，
指向裴澈，
“杀了他，我就留下你。”
1
“我和湘儿两情相悦，无论你同不同意，湘儿都是我裴澈认定的女人。”
“姐姐求您可怜可怜我，收留我吧。”
“我愿意嫁给将军，哪怕是妾。”
柳湘儿梨花带雨的苦苦哀求，
而我的死了五年的好夫君正抱着她轻声宽慰，
两人共同用谴责的眼神看着我，
看着我这个刚刚新婚丈夫就战死，一个人撑起偌大裴家，生生守了五年寡的原配，
仿佛我是拆散他们的十恶不赦的恶人。
我无趣的拨弄了两下手中的茶盏，
有些讽刺的笑了笑，
还是这么一如既往俗套的桥段啊。
小白花意外救起命悬一线的少年将军，二人日久生情，跨越重重难关最终长相厮守。
而我正是那话本子里善妒恶毒的主母，
百般刁难，最终悲惨收场。
我走到柳湘儿面前，抬起她的脸，
柳湘儿长得极好，体态娇弱，眉目含情，
是让人一见就心生怜惜的长相。
我轻轻擦了擦柳湘儿脸上的泪珠，
看着柳湘儿震惊的神态，轻笑着指向站在一旁的裴澈，
“杀了他，我就留下你。”
2
厅堂寂静了几秒，
似乎都被我的话震惊到了。
“你是不是疯了，宋昭月！？”
我无视裴澈愤怒的脸，
直直地盯着眼前愣住的柳湘儿。
“你是想堂堂正正活着，
还是无名无分的呆在这宅子里，
成为一个男人的玩意？”
我每说一句，
柳湘儿的脸就白一分。
不等柳湘儿回答，裴澈一把扯起了柳湘儿。
“宋昭月，你个毒妇，竟敢挑拨我和湘儿。”
“我是裴家的男主人，湘儿的去留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说着，就扯着柳湘儿离开正厅。
柳湘儿一边走着一边回头朝我轻轻施了一礼。
我不在意的喝了口茶，
仿佛刚才的闹剧根本没有发生过。
“郡主，裴大郎太过分了。”
“需不需要给那个狐狸精点教训？”
我抬手制止了明珠和明镜的话。
“随他们去。”
3
五年前，
裴澈是少年将军，意气风发，
我是圣上亲封的昭月郡主，
皇上亲自赐婚，十里红妆，风光无两。
大婚当日，
裴澈接到边关急报，
甚至来不及掀开盖头，就急援边关。
战事胜了，军队班师回朝，
但裴澈始终杳无音讯，
最后等来的却是裴澈的死讯。
给我留下的是裴家一堆的烂摊子
和京中众人若有似无的嘲笑。
【刚成婚就死了夫君的寡妇郡主】
我顶着这个名头，
撑起了裴家，
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4
刚处理完府上的账目，正要洗漱就寝时，
明珠急匆匆推门进来。
“夫人，柳姑娘求见。”
我不无惊讶地挑了下眉头，
“让她进来。”
“湘儿冒昧前来，求夫人恕罪。”
柳湘儿一进来就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不必如此，半夜来访，所为何事？”
“湘儿今日听夫人一番话豁然开朗”
说着柳湘儿重新跪下，直直看着我。
“求夫人给我指条明路。”
“我想堂堂正正的活着！”
我没回答她，而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裴澈同意你来我这？”
柳湘儿顿了顿，还是开口。
“我在裴郎的酒里加了蒙汗药。”
5
从那天晚上后，
很久没看见柳湘儿了，
一如她承诺的一样，
裴澈也没再在我眼前乱晃，
说些不知所谓的蠢话。
我也乐得清静。
但今天接了户部尚书娘子赏花宴的帖子，
还是要去一趟。
来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
刚一进宴厅，
周围人的眼光都放在了我身上，
一副看热闹夹杂着同情的目光。
我皱了皱眉，
望向我的座位，
裴澈揽着柳湘儿赫然坐在上面。
6
“裴将军带了个女人回来的消息看来是真的啊。”
“是啊，听说她救下了重伤的裴将军，两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要说这裴夫人真挺可怜的，守了五年寡，好不容易夫君没死...”
“要我说也是活该，你们忘了宋昭月为了自保，退了季大人的婚，转头就嫁了裴将军。”
“做女人做成这样，真是失败。”
各式各样的议论纷沓而至，
这些年听得多了，
也就不在意了，反正他们说他们的，我过我的。
刚准备转身离开这场无聊的宴会，
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紧紧地，不留一丝空隙。
抬眼看到了季言丞清风朗月的脸。
“这就是你选择的结果？”
7
看着眼前人熟悉的脸，
微微晃神后我挣开了他的手，
“季大人，请自重。”
季言丞看着被拂开的手，
半晌，自嘲地笑笑。
“小昭，你当真心狠。”
“季某，自愧不如。”
季言丞说完就转身离开，
身形比五年前更单薄了。
我知道他被贬出京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懈怠，
这五年，政绩斐然，
今年圣上召他回京，
官拜丞相。
这场宴会，恐怕赏花是假，跟这位新任右丞打好关系才是真。
而邀请我这个背信弃义，嫌贫爱富的前任未婚妻，
目的就是想让季言丞看看我的“惨状”，
聊表诚意。
这帮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聊至极。
8
那天赏花宴裴澈也没待多久，
突发恶疾，被送回了府。
我知道，
柳湘儿动手了。
那天柳湘儿问我怎么堂堂正正活。
让裴澈放人应该是不可能的，
但要是裴澈死了呢，
一个死人还能拦得住她？
现在看来，
柳湘儿还算聪明。
我撒了一把鱼食，
看着池子里的胖锦鲤一窝蜂的拥上来争抢，
几个游的慢的小鱼，被远远挤在外面，
我把碗里的食物倒在那几个小鱼面前，
转头却又被那些大鱼一抢而空。
看，
鱼且为了一口吃的你争我抢，更何况人面对利益呢？
9
裴澈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府里的郎中，一波换了一波，
却始终查不出任何毛病。
毕竟，整个裴家被我牢牢把控了这么多年，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大家心里都有数。
我想着该去看看，
尽一下裴夫人的责任。
刚到裴澈院子里，
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鼻而来，
夹杂着裴澈若有似无的咳嗽声和柳湘儿轻声的劝哄。
我一进门就和裴澈对上了眼。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裴澈咬着牙质问，仿佛我是什么仇人。
我让明珠放下补品，不咸不淡的开口。
“好歹夫妻一场，你病了，我总要来看看。”
裴澈轻哼一声，将头偏过去。
“别以为假惺惺地来看看，我就会爱上你，我最爱的女人是湘儿，你死心吧。”
我有些可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如柴，形容枯槁。
早就看不出当初鲜衣怒马少年将军的样子了。
我突然有些厌烦，
“那就祝夫君和柳姑娘”
“百年好合。”
10
我不爱裴澈，
我一直都知道。
自从选择退掉和季言丞的婚约后，
我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当初季言丞因为在朝堂上接连上奏，
弹劾奸佞，规劝陛下不要耽于酒色，需励精图治，
触怒圣上，龙颜大怒，季言丞被贬出京。
我不顾季言丞的哀求，
执意退婚。
还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不知道季言丞在门外站了多久，
只知道他在雨中晕倒了回去高烧一场，
病好后就离京了。
我曾去城墙上遥遥送他，
却只看见一个青色的背影，骑马远去。
风雪中，马蹄印逐渐模糊直至消失，
连带季言丞的印记一起从我心中抹掉。
这一抹，
就是五年。
久到我记不清我们为什么分开。
后来我找了陛下赐婚，
嫁给了裴澈。
幻想了无数次的婚礼终于实现了，
盛大，热闹。
只不过，新郎却不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11
日子，一天天过去。
裴澈的身子也不见起色，
只不过每日喝着药吊着口气，
本来陛下有意将裴澈重新安排到军中，重掌兵符。
可传旨公公来府里一看，
看着靠在柳湘儿怀里病病歪歪的裴澈，
谢绝了我的留饭邀请，急匆匆回去了。
圣上只好递信让裴澈好好养身体。
除此之外，
最近季言丞的名字在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时风光无限。
新官上任三把火。
季言丞一举破获了之前纠缠不清的赈灾银贪污案，
朝中许多官员因此受到波及，纷纷下狱。
肃清了朝廷的贪官污吏，还朝堂清明。
龙心大悦，更是对季言丞多加赞赏，倚重非常。
朝中重臣，天子心腹。
季言丞如今可以称得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12
“明珠，明镜，我今天这身怎么样？”
我站在镜子前细细整理衣服上带子。
“好看，夫人穿什么都好看。”
“夫人貌美如花，季大人肯定喜欢。”
我看了明珠一眼，
明珠自知失言，立马磕头认错。
今天是宫宴，
圣上在宫里设宴邀请群臣，
同样，
今天也是季言丞的生辰。
13
宫宴很热闹，
圣上问了我裴澈的身体状况。
我只敷衍着说还行，
目光却在寻找着季言丞的身影，
他好像不在这里。
一群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个个都挂着虚伪的笑脸，看了叫人恶心。
我起身借口出恭想去外面透口气。
却在御花园意外撞见了风尘仆仆的季言丞。
他看起来有些疲倦，
下巴有着点青色的胡茬，
曾经的少年郎，
终究也是长成了成熟的男人。
14
“季大人，好巧。”
我上前微微行了一礼。
季言丞却好似没看见我一样，
径直从我身边走过。好像我是一团空气。
我望着季言丞的背影，
突然笑了，
这狗脾气，倒是一点没变。
我提步追了上去，拦住季言丞的去路。
“等下。”
拿出我早就准备好的生辰礼物。
“生辰快乐，季言丞。”
沉默良久，
季言丞还是伸手接过了礼物。
“多谢”
“裴夫人。”
15
柳湘儿遣人来的时候，我正在处理铺子的事。
听闻裴澈快要不行了，
我惊讶地抬起了头，匆匆去了裴澈的院子。
刚一跨进门槛，
一个茶盏冷不丁就扔了过来，
没反应过来，
额头上就是一阵剧痛，
温热的鲜血从额头缓缓滑下，眼前是一片朦胧的血色。
“宋昭月！你这个毒妇！你敢下毒害我，咳咳，咳咳”
裴澈扯着嗓子嘶吼，一副恨毒了我的样子。
明镜慌忙给我递过帕子，我擦拭了下头上的血迹。
静静看着疯了一样的裴澈，他还在不停咒骂着我。
“夫君，这话从何说起？”
“你这个蛇蝎毒妇，湘儿都告诉我了，是你，咳咳咳，是你下毒害我。”
我轻笑了声，
看向门口正端药进来的柳湘儿。
“最后一回了，裴郎，起来喝药了。”
柳湘儿温温柔柔地将药喂到裴澈嘴边。
裴澈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和柳湘儿。
“你们，是一伙的？”
“湘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定是这个妖妇蛊惑你对不对。”
柳湘儿只是眉目温柔地看着裴澈。
“夫人说得对，我要堂堂正正活着，跟着你我只能是你裴澈的附属品。”
“可我想做柳湘儿。”
“裴郎，你说你爱我，那为了湘儿的愿望，裴郎就喝了这碗药吧。”
裴澈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贱人！贱人，我要杀了你们。”
裴澈气的要抽剑，但长久的病痛缠身，让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柳湘儿拿帕子擦去裴澈嘴边的血，
另一只手端着的药碗却死死抵在裴澈嘴边，
黄褐色的药汁顺着裴澈的下巴流了一身。
不消几刻，裴澈的呜咽声断了，
静悄悄地躺在床榻上，没了呼吸。
少年将军，没死在战场上，
却死在了自己府邸的床榻上，
死在了自己最爱的女人的手上，
何其可怜，何其可悲。
16
“你成功了，你可以堂堂正正的做柳湘儿，从此天高任鸟飞。”
我让明镜拿出早准备好的盘缠和地契铺子。
柳湘儿没接，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兀自咯咯笑了起来。
“夫人，你打发要饭的吗？”
我眯了眯眼，看着褪去单纯柔弱伪装的柳湘儿。
“自由不正是你想要的？离开这里，去做你自己。”
柳湘儿耸耸肩膀，
“我要堂堂正正活，是要做这宅子的主人。”
“不是过去那个孤苦无依的孤女柳湘儿。”
“那种被人视如草芥的日子，我过够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只是惊讶于她的坦白，却并不感觉意外。
“可是你杀了裴澈，不怕我告发你？”
柳湘儿粲然一笑，面上一派懵懂无知的柔弱单纯。
“这不是夫人做的吗，和湘儿有什么关系？”
“昭月郡主下毒毒杀威远将军，罪孽滔天，还不快拿下！”
一队府衙官差闯入大门，将我团团围住。
这下，我才发觉，
我是被柳湘儿摆了一道，
她不仅仅想要权利，还想要我替她背黑锅。
17
毒杀朝廷命官，谋害亲夫。
不出意外，我被押入了大牢，听候发落。
不过好在我好歹是皇帝亲封的郡主，
倒是没吃什么皮肉之苦，
只不过我蛇蝎心肠的毒妇名声，
估计是在京中传遍了。
柳湘儿作为裴澈的“真爱”，
以裴澈未亡人的身份，继承了裴府的一切，
也算是得偿所愿。
至于季言丞，
如今圣上龙体欠安，
因早年多沉湎酒色，早就是强弩之末，
现在更是越发老态龙钟。
季言丞几乎接管了朝中一半的事务。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明镜和我报告的事情，
目光落在了牢房外的一窝喜鹊上，
喜鹊妈妈叼着食物喂给嗷嗷待哺的孩子。
小喜鹊叽叽喳喳，欣喜依赖，
好像幼时母亲亲手喂我粥的样子。
18
再次见到季言丞是我下狱五日后，
我正懒散地倚靠在木榻上，翻着京中最流行的话本子。
“看起来，你过得还不错。”
我抬眼朝季言丞打了个招呼。
“走吧，该去算账了。”
季言丞朝我伸出了手，
那双手干净洁白，修长有力。
我轻轻搭上，慢慢收紧。
一如记忆中干燥温暖，
带着熟悉的味道，既温柔又安心。
19
我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无上殊荣，
但我却恨透了他，
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
荒淫无度，草菅人命。
我这个郡主的来历并不光彩，
甚至沾着我父亲母亲的鲜血。
圣上在一次宫宴上醉酒提前离席，
撞见了牵着我的手正准备出宫的母亲。
母亲生的貌美，虽已嫁做人妇，
但生活幸福美满，从未操劳，
面上仍是如少女般的清澈纯净。
就是这样一朵纯净之花腐烂在了这座充斥着权利和肮脏的华美宫殿中。
那个畜生，
生生叫人带走了母亲，
玷污了臣子的妻子。
那一夜，
母亲的惨叫响彻了整个皇宫。
而我，在黑暗狭窄的衣柜里目睹了一切。
直到第二天早上，
我见到的只有母亲苍白冰凉的尸体。
而犯下恶行的畜生却大摇大摆地谈笑风生。
父亲因为悲痛，
撞柱而死，随母亲去了。
他守了一辈子的忠君爱国，一夕之间，土崩瓦解。
到头来，终是笑话，一场空。
一夜之间，我家破人亡。
可能是因为愧疚，
我得了个昭月郡主的封号，
而那些肮脏的，丑陋的，不堪的秘密，
被永远掩盖在了这座宫殿之下。
没人还记得，
我曾经拥有一个幸福的家，有美丽温柔的娘和儒雅随和的爹。
从那一刻，我只为了恨意而活。
我恨昏庸无道的皇帝，
我恨装聋作哑的世人，
我更恨自己，
如果不是那夜我哭喊着要吃临街的桂花酿，
母亲便不会提早离席，也不会遇到那禽兽...
我苦心谋划，汲汲营营，
和季言丞的退婚，
请旨嫁给裴澈，
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只要能复仇，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包括季言丞。
20
皇帝躺在龙床上，看起来命不久矣，已是强弩之末。
早年的酒色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
更别提，最近季言丞一直给他吃些长生不老的药方。
所谓长生不老药，不过就是短暂的让他看起来气色好转，实际是在加速透支他的身体，直到死亡。
有人苦苦追寻的长生，只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即。
我走到皇帝身边，看着他苍老的面孔，肥腻的身躯，
一国天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
君不君，臣不臣，
国不国，家不家。
龙床上的天子似被惊醒，眯着眼睛喊，
“可是右相？爱卿，今日的药呢？”
“陛下，此药不可多食，否则恐伤龙体。”
一尊琉璃盏重重砸在地面，顷刻四分五裂。
“朕是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只管做好你分内的事！”
我手中捏起早就准备好的逍遥丸，在皇帝眼前晃了晃。
“给朕，昭月？快，把药给朕。”
“陛下，药可以给您，只不过，您需要回忆一件事。”
“陛下可还记得中书郎的妻子，我的母亲兰娘子。”
皇帝的眼神全然盯着我手中的药丸，只痴痴地求我给他，对我母亲的名字却毫无反应。
我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将药丸狠狠抛向门口，
“想要就自己爬过去捡啊，像狗一样爬过去！”
季言丞伸手替我擦掉眼泪。
我看着皇帝臃肿的身体在地上匍匐，只为了那片刻的舒服。
心中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开心，只有无尽的悲凉。
就是这样一个渣滓，毁了我的家，也毁了我。
可他甚至记不得我母亲的名字。
21
这场复仇我谋划了整整十一年，
季言丞就是我手中的那把利剑，一把劈开这昏庸王朝的利刃。
我让季言丞在朝廷上故意激怒皇帝，为的就是让季言丞能够顺理成章的贬官出京，做出一番建树，以此在民间树立威望。
五年，我给他五年时间。
季言丞也确实没辜负我的期望，他日夜勤勉，从不懈怠，五年之中，他的名字，他的政绩传遍华京和汴梁，无人不赞
【青衣书生，济世奇才】
他知道我的恨意，我知道他的抱负。
解除婚约的那一天，是我唯一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其实，嫁给裴澈只不过是为了能在军队上做文章，裴澈人品固然不提，但是他率军作战的能力，确实是毋庸置疑。若裴澈在，可保这江山数十年无虞。
嫁给裴澈，不是唯一的办法，却是最快的办法。
我等不了，也等不起。
我将军机密报借季言丞的手透露出去，就是要把裴澈留在战场上，没有了裴澈，这支军队就溃不成军。
事态如我预料中顺利发展，裴澈的死带来了重创，这支曾经屡战屡胜的军队接连吃了败仗，边关鞑靼人愈发胆大。
朝堂之上又尽是贪官污吏，只会割地赔款，如此内忧外患，国祚危矣。
裴澈突然回来，确是意料之外的。
只不过，柳湘儿的到来属实是意外之喜。
我看出了她的野心，世间哪有女子心甘情愿和人分享自己的爱人呢。
与其在深宅大院中蹉跎一生，成为某个男人的附庸，不如凭借自己的双手，开创一番天地。
我相信柳湘儿是个聪明人，她会知道该怎么选。
我不恨她最后坑了我一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既然她选择为利甘囚牢笼，我尊重她的选择。
只希望，未来她不要后悔。
22
后来季言丞拿着皇帝写的认罪书昭告天下，
百姓无不为这位君主的暴行苦不堪言，朝中也不乏被打压的清正廉明的好官。
一听闻天子无德，自请废帝，无不沸腾。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呼声，拥立季言丞为新帝。
此前，季言丞早已借着之前的贪污案将朝廷中的人重新洗牌，如今朝中皆是倾向季言丞的，自然没有异议。
民间季言丞贤名远扬，自是一呼百应，推崇备至。
最终，季言丞众望所归成为新帝，改国号为昭，择日登泰山祭天问祖。
23
季言丞来找我的那天，我正收拾行李。
“小昭，你我的愿望都实现了。”
“嫁给我吧，做我的皇后，我们重新开始。”
我看着他兴奋的脸，目光温柔。
“季言丞，我要走了。”
季言丞好像没反应过来，还傻傻地问我什么意思，要去哪里。
我和他说我想去一个自由的地方，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我不想再活在谁的阴影下了，我这几年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女人一定要守在那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日日等待一个男人呢？”
“我想做我自己，我想做宋昭月，而不是谁的妻子，谁的皇后。”
季言丞的脸突然灰败了，他抓着我的手腕，指节微微用力泛白。
“可是我设想的未来里一直有你，哪怕是你先放弃我的。”
季言丞的声音带着颤抖，目光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恳求。
我忍住不看他的眼睛，怕我会忍不住心软。
“我喜欢你也感激你，季言丞。”
“但是我有比喜欢看的更重的东西，我知道你懂我，所以我希望你能成全我。”
季言丞抓着我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他的头慢慢垂了下来，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无助又迷茫。
这个样子是我找他退婚时都不曾有过的。
“好，我放你走。”
季言丞终于抬起头，郑重而缓慢地说出这句话。
“江湖路远，惟愿此去平安顺遂，无病无忧。”
我轻笑着点头，缓缓抱住了他，一如我们小时候的每一次分别。
季言丞，祝你幸福。
【全文完】
【季言丞视角番外】
1
我是季言丞，
我有点讨厌宋昭月。
娘和我说她是我的妹妹，也是我未来的娘子。
要我事事让着她，护着她。
可是宋昭月真的好烦，
她会上树捉蝉，下水掏泥巴，跟野狗野猫分东西吃。
而且她还会拿脏兮兮的手扯我的衣袖。
一点都不淑女，一点都不可爱，我讨厌死她了。
可是有一天我发现她变了，
变得不爱笑了，变得沉默了。
从前我希望她少来烦我，可现在她真的不来了，我又有些不适应。
娘说宋叔和兰姨去了另一个世界。
现在只有小昭一个人了，要我保护好她。
这次我觉得娘说得对。
其实宋昭月很可爱，闹腾的时候也是。
可惜，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好像再也看不见那样鲜活的她了。
2
小昭被册封郡主了。
可我知道，她并不开心。
自从宋叔和兰姨去世后，她每天都在强颜欢笑。
她好似怀揣着恨意，行尸走肉的活。
我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却都无济于事。
她只说她做了个噩梦，一个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后来小昭和我讲了那日的噩梦。
我第一次抱住了哭到发抖的宋昭月，所有的安慰却都说不出口。
好苍白，好无力。
第一次感觉到了权力的可怕和诱惑。
我对小昭说：
【别怕，你还有我，我会帮你。】
从那一天起，
我不再抱怨读书的辛苦，不再偷懒。
只希望能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能够快快长大，保护我的新娘。
那一年，我突然认清了我的内心。
我喜欢小昭，我喜欢宋昭月。
从一开始就是。
3
所有的计划顺利进行，
我故意在朝堂上惹怒天子，名正言顺的出京。
这样才能在暗中发展我们的势力，积累足够的威望和名声。
但是，小昭却说要和我退婚。
她说要嫁给裴澈。
只有嫁给他才能最快的瓦解这支军队。
我求她等等我，我一定会努力。
小昭却说她等不了了。
那一天的雨好冷。
我在她房门口站了一天，直到失去意识。
我知道，她决定了。
好狠心啊，宋昭月。
4
我们约定了五年。
这五年我刻意不去打听她的事。
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扑在政务上。
直到我真的成功了。
登阁拜相，何等荣耀。
可我却不太开心，因为我的身边没有她。
再次见到小昭，是在赏花宴上。
她正在被人非议刁难，原因是裴澈带了个女人回来。
我嫉妒裴澈。
哪怕我知道他们是逢场作戏，哪怕一开始我们就商量好让裴澈有去无回。
可是他还是占着宋昭月夫君的名头。
那本该是属于我的，我嫉妒的发狂，却无计可施。
我不可控制的抓住了她的手，问她后不后悔。
却被她一句冷漠的【季大人】打回了现实。
小昭，
你的心真的好硬啊。
5
今天是我的生辰，
我又一次遇见小昭了。
裴澈病得很严重，我以为小昭为了保险起见，应该不会来今天的宴会了。
可她还是来了，她叫住了我。
为了气她，我没理她就走了。
可我知道我多希望她能叫住我。
果然，小昭喊住了我。
她没忘记今天是我的生辰。
我看着手里憨态可掬的小老虎，轻轻笑了笑。
小昭刚刚开始学女红那年，天天哭着喊着不乐意。
每次都把扎的满手的针眼伸出来给我看。
我跟她说实在不喜欢就不学了，反正也不靠她针绣做活。
娇气的小昭却没有顺坡下驴，一反常态的拒绝了。
没过几日，她捧着一个说不上好看的丑布娃娃送给我。
【你的生辰礼物，不许说不喜欢。】
那一次我才知道，原来她是为了给我绣一个小老虎做生辰礼物才每天耐着性子学刺绣。
我拉开柜子里的暗阁。
里面大大小小摆着十几个老虎娃娃。
从丑的可爱到愈发精致，整整齐齐摆了几排，表情姿势各异。
唯一共同点就是——
他们都是出自宋昭月的手。
我伸手将这个老虎娃娃摆了进去。
小昭，放心，你的心愿马上就要实现了。
6
我一直都知道，
我是小昭复仇路上的一把剑。
我也知道小昭觉得愧对我。
我我不后悔，这是我自愿的。
我愿意做她手中的利刃，为她所用，为她劈开前方的任何阻碍。
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万劫不复。
我费尽心机，成为天子重臣。
我深知这位九五之尊有多么卑劣，有多么贪婪。
我用逍遥丸假装长生不老药让他服下。
看他在药物的控制下，如万蚁噬心，痛苦难耐。
我和小昭的计划，马上就要成功了。
只差最后的一把火，就能得偿所愿。
裴澈的死，无异于是最好的东风。
小昭顺势认下毒杀裴澈的罪名。
彻底从昭月郡主这个名头下顺利脱身，金蝉脱壳。
那一刻她的笑容好真实，
好像又重新做回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宋昭月。
而不是背负血海深仇的昭月郡主。
看着小昭沐浴在阳光下的身影。
我一方面为她大仇得报而感到开心。
一方面却又觉得她离我好远，好远。
仿佛一不注意就要飞走一般。
7
皇帝认罪了，一切尘埃落定。
我找到小昭，想让她做我的皇后。
我想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成为我的新娘。
哪怕这场婚礼迟到了整整五年。
可是，小昭拒绝了我。
她说她要去做自己，从今以后要堂堂正正活。
我知道她从来不是只会依靠别的菟丝花。
她有理想，有抱负。
她可以是我的伙伴，是我的战友，但绝不会是我的附庸。
女子本如浮萍，生存已是不易。
为什么还要将她们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呢，她们本该有更广阔的天空。
我突然释怀了，也许放手也是一种爱。
我轻轻拥抱她，拥抱我少年时的爱。
一如抱住当年那个哭到颤抖的女孩。
那一次，我决心保护她，成为她手中的剑。
可我忘了她本是属于天空的飞鸟，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这一次，我选择放手，成为助她高飞的旁观者。
宋昭月，祝你幸福。
愿你如飞鸟，展翅高飞，从此不被束缚。